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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十二章骨肉血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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飯館中人來人往,雅間裏,陶珠看著對桌狼吞虎咽的陶老頭和陶灝,心裏沈甸甸的。

她不知道這算不算是人生中的意外之變,畢竟她從沒想過,時隔多年,她還會和她的父親弟弟團聚。

起初她只是懷疑,她想,大概那個叫陶灝的少年只是恰巧和她長得相似,他身邊的男人也只是恰好和她的父親長得有些像,他們也只是恰好有一個和她一般大的女兒,但陶珠知道,這世間,哪有那麽多恰好。

陶珠其實是不懂的,既然當初他親手賣了自己,如今又何必來找自己,這麽多年,陶珠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單純不懂事的小姑娘了,也不再傻乎乎得認為父親賣掉自己是為了自己好,他只是偏心罷了。

沒了家人的這麽多年,陶珠也早已習慣了一個人,習慣了沒有父母,她本來都要忘了父親長什麽樣,可陶老頭卻出現了,如當年一般,叫著她陶丫頭。

陶珠本來是不想承認的,她可以轉身逃掉,只是陶珠在看到陶老頭抓住自己的那雙蒼老的手時,終究還是沒狠下心,陶珠仍記得,在她還只是陶丫頭,家鄉還沒有爆發蟲災的時候,陶老頭也是在乎自己的。

那邊的陶老頭扒著碗裏的飯,偶爾擡頭看一眼陶珠,似乎根本沒有發現陶珠的心事重重,他只看著陶珠憨憨一笑,然後又夾了一塊肉到旁邊陶灝的碗裏。

陶珠沈了眸子,看著桌上的幾個小菜,在心裏苦笑了一番,其實陶老頭一點都沒有變,曾經他會為了五兩銀子就不管自己的死活,如今他的眼裏,也只有他的兒子,明明自己碗中的飯都不曾動過一口,可他也不會過問一句。

陶珠再次掃過陶老頭粗糙的手,手背上,是兩處咬痕,陶珠想起,許多年前,在陶老頭眼裏,自己和弟弟是一樣的,他也是在乎自己的。

他也會像一個父親一樣保護自己,當初她在菜地裏玩,恰逢地裏跑來一條菜花蛇,他會為了不讓自己受到傷害擋在自己身前,就算菜花蛇咬在了他的手背上,他也會先關心自己有沒有事,如今他手上的傷痕還未褪去,只是心態早已不同,到底是什麽讓曾經那個慈愛的父親變了呢?

陶珠想不通,也不想再想了。

“母親呢?”

那頭,陶老頭剛放下碗,聽陶珠提起妻子,面色變得為難起來,似乎不太想啟齒。

陶珠蹙眉,隱隱覺得這些年,曾經那個為她的離去而流淚的母親有了變故。

“當時家裏太窮了,我和你母親為了餵飽你弟弟,去有錢人家裏做苦工,你母親背著我們又偷偷接了很多私活,後來……後來累得病倒了。”

“當時我們沒有錢……所以……”

“所以你就放任她病著?”

陶珠主動接了話,不用再問,她也猜到了,她那個溫柔又心軟的母親應該已經不在了,在陶珠記憶裏,她記得她的母親總是偷偷接了些私活充實家裏的用度,從不言苦,可讓陶珠心寒的,是陶老頭,他就像當初放棄了自己一樣,放棄了母親。

“丫頭,我們也無法,咱家,真的太窮了……”

陶珠抹了抹眼角的淚,站起身,將身上裝著銀子的荷包放在陶老頭面前,吸了吸鼻子,冷冷道。

“這些錢你拿著吧,離開長安,足夠你在一個小村子裏安家,再找塊田地,重新生活。”

說完,陶珠就準備轉身離開,陶老頭看著那袋銀子一怔,拿過荷包後塞進懷裏就忙喊住陶珠。

“你什麽意思?你是打算趕我們爺倆走?你要棄我們於不顧?”

陶珠冷笑一聲,她心中也有一股怒火,十多年前,是他棄自己於不顧,如今還要怪自己?

雖然生氣,但陶珠還是壓下了心中那股怒火,轉身冷冷道:“那有怎樣?”

陶老頭看陶珠當真不想再管自己的樣子,趕緊站起身來:“如今你發達了,你在紫殊侯府裏當大丫鬟,你就不認你的窮爹了?你也不想想,當初要不是我買了你,你能這麽好運進紫殊侯府?”

這話是真激怒了陶珠,陶珠看著他苦笑了幾聲,這幾日的委屈都湧了上來,他說得對,要不是他賣了陶珠,陶珠不會在人販子那茍且偷生,也不會遇上莫折霽,更不會被秦亦馨救,不會伺候秦越不會入宮不會進紫殊侯府,更不會和莫折霽再起糾葛恩怨不清,如今這一切都是拜他所賜!

他生為陶珠之父,就活該被他隨意拋棄?

陶珠不認這個理,而她也早該想到,陶老頭為何找上自己,就是因為自己身後的紫殊侯府,他根本就不是為了尋她,只是為了她的錢。

“你既然知道我是紫殊侯府的丫鬟,你也該搞清楚,我只是個丫鬟,難道我還能將你和陶灝拖家帶口的帶進紫殊侯府?”

因為心中有氣,陶珠的語氣冷了些,聲音也拔高了些,陶老頭見狀,知道如今跟陶珠來硬的是沒辦法了,索性放軟了語氣,拉了一旁還在吃東西的陶灝去拉住陶珠的手。

“丫頭,是爹錯了,你別怪爹,這些年爹和你弟弟吃了多少苦,過了多少苦日子,你也看到了,我和你弟弟住的那個地方,那像是個人住的?”

“就算不看我的面子,你也想想你弟弟啊,我和他要是如你所說,那和我們當年過的日子有什麽區別?你弟弟如今讀書都沒得讀,就算是為了你弟弟,我們陶家就他一個苗子了,不能讓他也隨爹一樣做了一個農夫啊!”

說完就拉了一把旁邊不知所措的陶灝,陶灝趕緊也委屈道:“就是,姐姐,我們好不容易打聽到你的消息,費盡周折才來到長安找到你,我們身上沒有錢,長安的那些乞丐們連個睡覺的地方都不給我們,我每天只能靠偷點東西度日,就今天,才算吃上一頓飽飯,姐姐,你幫幫我們吧……”

陶灝委屈得拉著陶珠的衣袖搖了搖,看著陶灝的模樣,陶珠在心裏想好拒絕的話都卡在了喉嚨裏,不忍說出口。

確實,若不是她今日出來,她都沒想到那個偷東西的慣犯會是自己的弟弟,如果他們真的離開了自己,回鄉種地,那麽陶灝不會有出頭之日,他的爹,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這個弟弟身上,又怎麽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。

“不然你想怎樣?”

陶珠動了動喉嚨,狠下心反問。

卻不想,陶老頭仿佛就在等著陶珠的這句話,換了笑顏:“你在長安給我們置一棟宅子吧,好讓我跟你弟弟有個安身之處,你管著我們吃喝。”

“對了,我聽說了,你是紫殊侯夫人的貼身丫鬟,你再給你弟弟找個學堂,讓你弟弟也去讀書。”

聽陶老頭說完,陶珠怔了半餉,原來他早就安排好了,陶珠氣笑了。

“您當真是看得起我,父親,這可是長安,你知道在長安置一棟宅子可以讓那些府裏的丫鬟奮鬥一輩子嗎?管吃喝?找學堂,您計劃得這麽清楚,我差點以為我不是一個丫鬟,是紫殊侯夫人正主了!”

陶珠一說完,陶老頭又翻臉了,怒道:“你別以為我不知道,你是跟著承陽公主從宮裏出來的,讓你養一下我們怎麽了?老子生了你,也養了你幾年,你就想翻臉不認人了?”

“你要是不答應,我明天就去長安鬧,讓整個長安的人都知道你是個狼心狗肺的白眼狼!”

“你別太過分!”

“反正老子現在爛命一條!你可以試試!”

陶老頭吐了口唾沫,便和陶珠對視起來,陶珠氣得說不出一句話,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聲,可她不能不顧及紫殊侯府的名聲,這高老太的事才壓下去,她又怎麽能再給紫殊侯府添麻煩,她這輩子,背負的東西太多了。

看著劍拔弩張的二人,陶灝有些失措,慌忙道:“姐姐,爹,你們別吵了……”

陶老頭看了一眼兒子,嘆了口氣,轉過頭:“就當為你娘想一想吧,你娘的靈位,如今還擺在那小胡同裏,連個像樣的靈堂都沒有,你弟弟,也不能再去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了,這長安,我們既然來了,就不會走了,你可以不管我老頭子,但你娘的靈位,就看你狠不狠的下心了。”

說完,他便坐回了飯桌前,邊吃著桌上的花生米,邊念叨著命苦,女兒沒良心之類的話,偶爾夾雜幾句想念故妻的話。

那些話就像針紮一般落進陶珠心裏,她垂下眼簾,將拳心緊握,好一會,才洩氣一般松開。

“宅子我會替你找,爭取這兩天就辦下來,你用那些銀子先在客棧裏住兩日,不要去紫殊侯府找我,辦好後我會來找你。”

“我怎麽知道你會不會唬我?”

陶老頭不屑笑道,陶珠正欲推開門的手不由一頓,壓下怒氣。

“我要是唬你,你大可出去宣揚,不過你要是不聽話去紫殊侯府找我,大不了就是魚死網破的事。”

“照顧好我母親的靈位。”

撂下這麽一句,陶珠便出了房門,陶老頭看著離去的人冷冷一笑,扔了一顆花生米到嘴裏。

“還真是長本事了。”

“爹,你說姐姐會不會不管我們?我不想在胡同裏住了,還有那些賣包子的大叔,好兇的。”

陶老頭看了一眼陶灝,痞氣一笑:“她敢?”

小院中,翠濃看了一眼陶珠的房門,沒有人,正舒了口氣,卻瞧見桌上的食盒,出於擔心,翠濃又看了一眼四周,才走進去打開食盒看了看。

不出所料,沒怎麽動過,翠濃說不上心裏是什麽滋味,嘆了口氣,將食盒蓋上後提回了小廚房,收拾好後,望著空蕩蕩的小院,很是想念起了平日的熱鬧。

正喪氣時,一旁的薔薇花叢傳來一陣響動,翠濃瞬時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,緊盯著薔薇花叢,沒盯一會,花叢裏便竄出一只白貓,白貓的脖子上還掛著一條紅綢拴起的鈴鐺。

那貓兒沖著翠濃喵了兩聲,又跳到了房檐上消失不見,翠濃楞了楞看著那只貓兒消失的地方,章姑姑的房間。

翠濃心有不解,她知道章姑姑養了只貓,可那只貓並沒有戴什麽鈴鐺,那這只貓到底是哪來的,她又想起金鈴鐺提過的偷點心的小賊,別是它吧……

這麽想著,翠濃又看了一眼貓兒跑過的地方,散落了幾片薔薇花瓣。

陶珠回來的時候已經是晚飯時間了,我剛用完晚飯,擡眸看了一眼院中的陶珠,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,看起來像是遭遇了什麽極大的打擊,又像是做了許多事情,導致她身心俱疲。

我本想叫住她問問她去哪了,卻不想她連安都不來給我請,直接回了她的房間,我到嘴邊的話也只得咽下去,還是不打擾她好了。

蕭玦吃了飯又去書房了,說是處理那些畫卷的事,我一個人無聊望天,側眸,瞧見旁邊的翠濃正在點燈,一席青衣,淡掃蛾眉,側眸專註得盯著燭臺,映著燭光竟是別樣溫柔。

“翠濃,你入宮多久了?”

聽我問起,翠濃微怔,想了想才道:“十五入的宮,今年十八。”

我點點頭,她跟著我也一年了,想來在宮裏也沒待多久,不知為何,我突然想起一年前,內務府的大太監領了好些的漂亮的宮女來給我選陪嫁,那麽多人裏面,我就挑中了她,栢筠,還有一個叫檀衣的姑娘,栢筠被蕭玦趕出了府,如今在高家不知如何,翠濃呢,一直跟在我身邊,倒是本本分分,還有那個叫檀衣的姑娘,我見她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,她算術好,我讓她跟著長堯做事去了。

如今她們也都是待嫁的大姑娘了,我這個當主母的還真是不夠貼心,雖然她們是陪嫁,但蕭玦是不可能給她們名分的,讓她們就這麽一直伺候著我也不是個事。

“翠濃,你要是有什麽中意之人,大可跟我說,我這個主母,不會虧待你。”

許是沒想到我會突然提起這茬,翠濃的臉瞬時就紅了。

“夫人真會說笑。”

說完,便轉身離開了,我不禁啞口,我怎麽了?我不就是關心關心她的終身大事嗎?哎,現在這些丫頭,真讓人操心。

次日,來梳洗的還是翠濃,這陶珠,還懶上癮了,所幸,翠濃的手藝也不差。

我今日是要進宮的,一來是詢問岫離徐淩最近的喜好,二來是想著今日賀池會試完好去探探消息。

而正在我要出門時,總算瞧見了章姑姑,只是依舊不見陶珠的蹤影。

“夫人是要入宮?”

我側眸一看,章姑姑手上捧了一檀木盒子。

“是啊。”

我回了她的話,一心卻放在了她手上的盒子上,她隨即一笑,將盒子遞給我:“奴婢知道夫人要去找岫離公公,這是奴婢做的一些點心,還請夫人替我帶給岫離公公。”

我微怔,接過檀木盒子,不解得看著章姑姑。

“當初在宮裏多虧有岫公公照顧,就說這是娉婷的一點心意。”

我長噢了一聲,娉婷是章姑姑的閨名我知道,之前也聽陶珠說了,在宮裏時章姑姑很受岫離的照顧,如此想來,也就了然了。

“就給岫離公公,可有我的份?”

我巧笑著看向章姑姑,她則爽朗一笑:“自然是有的,辛苦夫人了。”

我點點頭,看了一眼陶珠的房間,不見人。

“姑姑可知陶珠去哪了?”

聽我提到陶珠,章姑姑嘆了口氣:“不知道,今兒一大早就不見她人影,昨晚還在問我在長安置一棟宅子要多少銀兩,說要努力賺錢買宅子呢。”

我不禁失笑,她還朕打算要嫁人了?這就開始置辦嫁妝了?我也沒多想,既然她不在,我就幹脆叫上翠濃陪我去。

入宮門,經長巷,那條宮道我曾經走過無數次,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覺,今日我再看了一眼宮道上忙碌的宮人,似乎都還沒有變過。

給徐淩請安後,我便詢問了岫離的去處,聽小太監說,岫離今日沒當值,在他院中休息。

其實岫離的住處我並未去過,雖然他是大太監,可還是得和其它太監們住一個宮,不同的,只有他有一個獨立的小院,那個小院歷來都是最高等級的掌權太監住的,也是權利的象征。

踏進小院,讓我意想不到的是岫離的院子不像是他本人的風格,岫離這樣一個八面玲瓏常年伴君之人,通常城府極深,除了徐淩,他便是朝臣最猜不透的人,權臣們也不少給岫離送禮,我總覺得岫離不會讓人知道太多自己的喜好,畢竟他從來謹慎入微,只是那一院子的山櫻花讓我有些不知所措。

首先我是沒想到岫離會喜歡山櫻這麽粉嫩的花的,再就是我沒想到他會這麽喜歡,整個院子裏,只要有土地,就種了山櫻,再無其他。

那些山櫻樹都不算高,下面鋪了白鵝卵石,小院的格調都偏冷,如今恰逢山櫻盛開,那些白的粉的花瓣,在這個富麗堂皇的皇宮裏,簡直是一股清流。

“公主……”

“你回來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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